将此百离

夏之日,冬之月。百岁之后,归于其室。

《Under-Current·暗涌》


  我们都是同样的。


  在善于掩人耳目的同时,也擅长用摇曳的烛影、摇晃的红酒杯,来营造出一种意蕴的微醺。


  我想我认识他,就在他认出我的同一时刻。


  这是归属于上流阶层的晚宴,我们秉持着各自的礼仪与风度,只相互地致以微笑。


  冷冷上扬的嘴角,其中并不包含一丝愉悦感的,那种笑容。


  我们深知彼此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掩盖的,究竟是怎样一幅肮脏丑恶的嘴脸。


  因为我们曾经那般亲密无间,放纵自己在对方的臂弯里沉沦。


  我将哂笑,当他带着虚伪性质的笑意,绅士一般伸出右手,而向他的女伴邀约。


  水晶吊顶灯的光影,在电梯间内织构出暧昧不清的光影。


  四壁的镜子上,倒映出我和他的身影。西装革履、穿著得体,举手投足间,展露出绅士的格调和气度。


  我们比肩而立。互相在心中揣想着对方的心思,而后克制着情感在面庞之上的流露。


  三月初时的一场雪,遍洒街头。


  一种冷意开始在我的周身散布。我需要这种寒冷,来维持我自己思路的清醒。


  镜中我看到他的面目,模糊。


  我所朝思暮想的面容,千百万次在心底勾画、描摹的那张面容。


  我将忏悔,为了自身的执迷不悟。


  Martini。


  他将它的醇香锢锁在魂灵。


  “克劳恩先生。”


  是夜枭的低吟,他轻唤我名姓。


  我低下头,看到无名指上盘卧,如纤细银色小蛇缠绕着,一枚月光石戒指,悠悠地倒映出流泉的色泽。


  流泉。


  他眼底流泉微漾。


  骤然翻涌起无边的烈焰,在我胸膛。


  “我想同您商讨…有关于共和党的宣言。”


  我无法思索,甚至于不愿理会他的言语,所叙述的内容究竟是什么。我所注意到的,唯有他向我问询,这样一种事实。


  一种莫名的爱慕,将我摄向他。我无力挣脱,难能自拔。


  心之冥冥蠢动,又有谁人能阻遏。


  一方面我又是怯懦的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。


 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,这份恋情的合理性与真实性。


  或许这并非爱恋,不过是狂人的梦呓,一种少年单相思般的情思。不知由何而起,又将无疾而终。


  “至于您所起草的那份宣言,我们会向议员们提交议案…Mr。Crown,您有在认真听我讲吗?”


  “哦,是的…我在听、我有在听。”拙劣以至此的答复。“不必介意我…请您继续说下去、说下去就好。”


  或许我仅存的理智,已被情思所焚烧殆尽。我像这样地疑心。


  “不必再对我隐瞒,克劳恩,你有在分心。”他那橄榄石色泽的双眸之中,淡漠的情绪,杂糅着沉郁而深邃的思绪。“方便告诉我吗?是什么人,当我站在你面前时,他却占据你的思绪?”


  我的心底悸动不已。


  一种声音叫嚣着,怂恿我向他袒露心迹。


  但那…那只不过是再卑琐不过的恋情。我曾屡次盘问过自己,终于未能得到那谜题有关的谜底。


  “不…没什么。不过就是一些私人情感问题。”我的眼神躲闪,意图轻巧地避开这个问题,不去提及。


  “你就像是一座迷城…”他摇头叹息,“每当我找寻通向你的路途,你只是固执地闭锁城门,断绝与外界联系的一切途径。”


  凭什么?


  我在心底无心地呐喊。


  安德森,你究竟是凭借什么、一丝一毫地洞穿我尘封的心房?


  在窄小的电梯间内,光影扑朔迷离。我看到他,看到镜中他的面孔,他的眼眸深邃,仿佛镌刻着执迷。


  在我的想望中,我是何其期盼着,在我们中间构建出对等的爱恋。


  而并非,一方用纯粹的理性、去回报另一方的错综而破碎的感性。


  当两颗心放置在情感的天平,没有任何一位公证人,能够替他们做出公正的裁断。


  “你太敏感,”我笑笑,“从未有过,我从来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,闭锁过心房。恰恰相反,我乐意向一切人敞开心扉。”


  “你总是笑着说出一些谎话,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谎话。你却理所应当地认为,我一定会接受。”他冷冷地说道,“我敢笃定——你说过一千以上的谎话。你简直好像是一条奸猾的水蛇。”


  “哪里像那样呢?”我仍旧是笑,犹如将面皮重新舒展,再用刀子轻轻划开眼底的笑窝。“你知道,我是再诚恳不过的人。自始至终,也从未空许一句谎。”


  “然而方才这一句,也只是你卑劣骗局中的一个。”


  “我如何会骗你呢?”我哑然失笑,“如若真要骗,我会告诉你说,我爱你。我在幻想的世界中恋上了一个虚无的你。”


  “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自己的内心。我试图掐灭它…掐灭这种悖德的情感。我本来能够将它很好地掩盖,而当你一开口…你唤我的名姓,这种平衡却被你打破。”


  “这一切的罪魁祸首、始作俑者,你竟反过来谴责我。”


  无端激烈的言辞,无理取闹一般,我在他面前丢了丑,展露出我的愚昧无知。


  是的,我懂得操纵一些事务,维持它们在合理范围内进行。而在爱恋之中,我甚至连初出茅庐的小子尚且都还不如。


  他凝望着我,久久沉默不语。


  “怎么了?你尽可以嘲弄我,我请你用你所擅长的外交辞令,义正言辞地谴责我、谩骂我。”


  “不,我不会那样做。”


  “那么,你也尽可以把这一切透露给记者,他们一定很乐意有所耳闻,关于这一类有趣的新闻。明日晨报的头条刊载了国会议员的丑闻。然后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,将我扳倒。如若这是叫你满意的结局,你满意了吗!”


  “不要这样歇斯底里…克劳恩,你的不顾一切叫人害怕。”


  “当我决意要对你说出实情,我早就不顾一切了。”我迎上他的目光,“说实话,我不明白,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。我宁可毁掉我自己,连带着这份感情。”


  “单方的恋情不会毁掉一个人,永远不会。因为它至多不过是二分之一的沉迷。”他用那种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道,“但是现在…我已经快被你击溃。我们是在零星地将对方摧毁。”


  “当你从壁垒中跨出,走向危险的禁区,我就知道一切开始变得糟起来了。”


  他炽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,“现在,让我们一同坠落到地狱中去。”

评论

热度(2)